相约十年后（第三版）

十年之前的“等一个人咖啡”咖啡厅，格调过了十年之久依旧如一。

老板阿拓仍然是那样地不怎么爱搭理人，见我走进咖啡厅，不过就只一怔，就不再搭理我了，就当我不存在似的，不过这老样子却让我觉得这咖啡厅的气氛极其不同，没了城市的喧嚣，很自由很自在。

“阿拓，给我来杯肯亚吧！”我径自坐在了现在成了老肥猫的苏门答腊所在咖啡桌前，阿拓头也没抬，继续着他的工作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所说的话。我打了个没趣，想来就是再说一次也是自讨没趣，就想先把苏门答腊抱在面前来抚摸一番，却不想苏门答腊的体重竟然超乎了我的想象，我使了与当年相若的劲力，却无法将它移动分毫。

“不必移了，苏门答腊这些年来吃了不少，重得连我推它，它自己都懒得动了，没想到这老不死的猫竟然活了十五年，都几乎成了‘百’年老猫了，不知吃了我多少咖啡豆，便宜它了。”我错愕地看着跟我抱怨的阿拓，一脸茫然，我不禁有些疑惑，怀疑我在面前的是不是当年的那冷酷无情的阿拓。

“没事儿！什么事儿都会变的，何况都过了十年。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？”阿拓把肯亚递到了我面前，竟然还对我微笑了一下，我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，没想到当年沉默寡言、不苟言笑的阿拓现在竟然主动跟我开口聊起了天来，不过不知怎么地，我仿佛从他的嘴角看见了莫名的苦涩痕迹。

“想来除了这间店，几乎人事皆非了，连你都变了那么多……”我叹了口气，突然心中有点异常不安的感觉，就连苏门答腊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，抬头皱着眉望着我们。

“该变的，总会变的。”阿拓苦笑了一下，又开了口，却不想说出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。

“三年前，小咪走了，车祸。”我愕然地看着阿拓，从他的眼神里，我突然发现我看见了那埋藏在其中的伤重，咋看之下，我才发现阿拓微白的鬓尾并不是所谓的挑染，而是相思的结果。倏然间，我发现我似乎有点感同身受，心情一下陷入了谷底。

阿拓的眼眶泛红，身子竟不自控地微微颤抖，第一次我见他如此激动，比起当年那冷酷的阿拓，我发现眼前的这个阿拓就是个伤心的大孩子。

我一向来不善于安慰人，只好默不吭声地望着眼前这杯充满悲伤色彩的肯亚，静静地听着大孩子的抽泣声。过了好一段时间，阿拓才控制住了情绪，缓缓站起了身，走向店后的洗手间，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，不知怎地竟然满是惆怅，暗自神伤。

十年很漫长，很多事都变了，说是人事皆非也不足为过，却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是否安好？我喝着苦涩的肯亚，回想着当年离别前夕的情境，就好似昨天发生的事一般。

“等一个人咖啡”里，微暗的灯光罩在我们十个男女身上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，我手中咖啡杯里的“肯亚”已然饮尽。

就如我正看着的杯子一般，我的心也感觉空空洞洞的，不自觉叹了口气，想来大家现在的心情也是一般吧？想起这最后的聚会后，大家就要各奔东西，去追寻自己的梦想，大家的心情也不免沉重了许多。整个咖啡厅都充斥着我们悲伤的情绪，就连东主阿拓与小咪也似乎被我们感染了，舍下了手中的工作，在不远处端起了他们私用的咖啡杯，陪着我们一同感伤。

望了大家的表情，我首先沉不住气了：“其实我们也没必要这么的悲伤，不是吗？”我向阿拓打了个手势，他又给我多上了杯“肯亚”，我下意识充满敬意地跟他点头示谢，回头环视着所有或许以后就会变成陌生人的九位好友，浅浅地笑了笑。我知道这个笑依旧充满了苦涩，那悲伤的情感终究是没办法完全隐藏的。

“我想不然这样吧！”我的死党阿宽替我开了口，“就十年，我们给彼此十年的时间去奋斗，十年后我们再次回此聚首，畅谈十年之间的事，岂不妙哉？这是个约定，十年的约定！”下一秒钟，大家同时笑了，就连阿拓与小咪也对望了一下，会心一笑，这个约定很有意义，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。

十年，这个约定成了一个结，紧紧地系在了我的心头，有着些许的期待，也有着些许的不安。而现在的我也有着些许的烦躁，一向来担任聚会召集人的我，不管是十年以前，又或是现在十年之后，我都是第一个到场的家伙，负责着等待大家的工作，不知道怎地，这个动作早已成了下意识的惯性动作了。

十年聚首，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！也不知道大家可否还记得当年我们的约定？

想想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安是否安好？这也许是我十年以来最关心的吧？虽然如此，但我却一直没去打听，是不愿意抑或是没有勇气？说真的，我心里也没底儿。

十年前，发生了点意料不到的事故，让我一下想明白了许多事，最终决定放下手中的一切，远走他乡追逐我的梦想。当时我对自己说，我不想后悔，到头来一事无成，却把过错都怪在小安身上，我不愿意。

结果，我上了飞机，远走台湾，到了自己盼了多年的台湾国立交通大学就读了资讯工程学系，而小安则选择了留在马来西亚念起了企管系。十年来，我们没有任何的联系，就如两条没有交点的平行线般，是那么地陌生。也可能是因为心里有梗，我没主动找过她，而她也许已经忘了我，自然也就不曾找过我了。我们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，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联系。

十年，就仿佛转眼瞬间般，如今的我坐在咖啡厅里，喝着一直以来钟爱的“肯亚”，等待着大家的到来，就如店名一般，我喝着等一个人的咖啡，等待着每一个人的到来，等待着那十年的约定，等待着小安的出现，等待着给自己的一个交代。

现在的我圆了梦，成了个企业的老总，有钱有势，看起来生活极其美好，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了，不过这些年来，我始终感觉心里空空洞洞的，那个十年前系上的结一直都没能解开，身上的伤疤一直都在，我的思念也不曾消失过，看着那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什么事一般的伤疤，很多时候我都会很是茫然。这么多年了，我始终没办法了解自己，我始终没办法看透自己，我就是个连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的人。悟，这个字，看着简单，但想办到却似乎还很是遥远，我努力了十年，始终还站在这个原点上，不曾释怀，也不曾移动过。

我爱喝的始终是“肯亚”，十年来始终如一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其他的我怎么也不感兴趣，不管到了哪里，只要踏进了咖啡厅，“肯亚”始终是我唯一的选择，这一固执的性格就是过了十年也不曾改变过，也许很多事真的都变了，也许大家看我的眼光也都变了，但其实有些事怎么也不会变，就是过了一百年也不会变，固执的人始终还是固执的，我就是这样的人，一个很顽固的家伙。

这一杯“肯亚”，就只是这么一杯，我喝了半小时，寂寞的时候人总会回想起一些往事，我看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，浅浅地对着这样的自己傻笑了一下，转头对着阿拓又比起了我十年前的惯性手势，阿拓虽然十年来不曾见过我，但始终没把我的习惯给忘了，着实难得。

“雨，你等多久了啊？”这个声音还是那么的悦耳，不必回头，我马上就能肯定这是阿宽女朋友小樊的声音了。就是过了十年，他们依旧是那么的甜蜜，那么的让人羡慕，小樊挽着阿宽的左手，走到了我身旁，坐了下来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，她又马上递了张请柬给我，我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，十年了，这喜酒都让我盼了十年了。

“好样的！到时我一定到！”我打了个哈哈，抱怨道：“都让我等了半个多小时了，我以为就我一个人记得这十年的约定呢！”

“谁说呢？我们这不都来了吗？”阿呆人人还未到，声音就先到了，这个急性子始终没变，尾随着阿呆的还有康仔、馒头、多多、陈敏和小开，“等一个人咖啡”一下子热闹了起来。

看着所有人进门后，我才发现小安没在其中，所期盼的人没到，我的心情一时低落了许多，大家似乎也察觉到了我心情的变化，原本的欢笑了一下子消失了。大家都沉默了，其实谁都知道，我一直都在等待着小安的到来。

“雨，没事！小安一定会到的，你不必急！”陈敏拍了拍我的肩头，给了我个紧紧的拥抱，小开也像安抚小孩般轻轻抚摸着我的头，现在的他们开了托儿所，也许就真把我也当成小朋友了吧，老实说还真有点不是滋味呢，但却也奈何不了他们，唯有苦笑。

小插曲结束后，大家开始谈论起了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，馒头和多多两人的生活始终是最精彩的，前些日子他们拿了旅游工作签证，到了纽西兰游玩，生活是那么的写意，无忧无虑得让人羡慕不已；阿呆和康仔则还在为了博士学位奋斗，不过也都最后一年了，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也很是轻松，就犹如博士学位已是囊中之物般，说起话来是那么的嚣张、那么的势气凌人，也不想想现在的博士生满街都是，博士成了一个很一般的称号，少了许多实际意义，反倒是我们这些小角色更有前途。

而我也略略描述了一下这十年来的生活，比起他们的“十年”，我的“十年”就只是奋斗、奋斗再奋斗，似乎没什么重点，是那么的简单、那么的千篇一律、那么的没意思。

“有时候，简单反而是种美！”陈敏始终是最了解我的，他淡淡的一句话就直接敲在了我心坎上，安抚着我的心。“我就嫌现在的生活有点过于复杂了，小朋友其实有时候挺烦的，但却也没办法。”小开符合地点了点头，可惜我就是个固执的家伙，我觉得不好那就是不好的，他们怎么说也没用。

“小安会来的，一定会。”陈敏的话是那么的坚定，就如同已经看到了我心中所系的小安一般，而我的心依旧茫然，就如同有个巨石压在我胸口上玩胸口碎大石般，又是满心期待，又是担心受怕，担心忽然出现令我出乎意料的结果。

“呀”的一声，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了，我急忙抬头一看，没错，进来的就是十年来我一直牵挂着的小安，她没让我失望，她终究还是来了。

阔别十年，小安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的迷人，那种淡淡的、不需要倾国倾城就能让人倾心的感觉，我很是迷恋。她就是那种只需要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，不需任何华丽，也能让所有得人都把目光投放到她身上的女孩，那与生俱来的气质，怎么也没有变，看起来就和十年前一样，是那个我所熟悉的小安。

小开微笑着拉着她坐到了我身边，与她嘘寒问暖，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她身边的我，看着熟悉的她却始终觉得好不自在，不知不觉地我又喝完了第三杯“肯亚”。

“你最近还好吧？”这么多年了，小安第一次开口和我说话，我一下竟然怔住了，停滞了数秒钟，我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，想开口却突然有种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的感觉。

“还行吧！事业算是蛮顺利的。你呢？”连我都感觉自己说得有些生涩，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着些许的紧张。

“嗯，那就好！我过得也还不错，再过不久就要结婚了。他对我挺好的。”小安说话的口气依旧是那么的淡，淡得微带着寒意，顷刻间我有种全身瞬间被冻结的感觉，那股撕心的痛，好像牵动了当年车祸所留下的伤疤，那股痛比起十年之前更甚，但却又能怎样呢？我能做的唯有苦笑。

“他应该不错吧？希望你能幸福。”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，强自挤出了笑容，假装无所谓地说出了自己怎么也不想说出口的话。她也沉默了，再也没开口和我说话了，径自走到了馒头他们身边。那一瞬间，我突然没了方向感，小安就这样地离我而去，不禁让我茫然了，十年前的抉择难道就真的就只是个错误吗？我只能问我自己，没有人能给我答案。

期待了十年的约定，须臾间全被苦涩给掩盖了，我向阿拓点了一杯又一杯的“肯亚”，喝着一杯又一杯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咖啡香的“肯亚”，心中的苦比之咖啡的苦更甚，那种滋味怎么也说不出口，怎么也述不尽。右手紧握的小汤匙不停地搅拌着咖啡杯里的“肯亚”，仿佛在和“肯亚”述说着我那些埋藏了十年但现在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思念， “肯亚”是那么的苦涩，比酒还苦涩，苦得让人眼眶泛泪。

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，而现在的我不小心走到了那伤心处了吧？也许就是这样。

我轻轻地叹了口气，强忍着自己就快溢出的情感，我怎么也不能让眼泪变得廉价，这是一个做男人最基本的原则。我就是想哭，也会自个儿躲到墙角，不会在这儿让其他人看见我的伤痛。我把含着泪水的眼睛望向了窗外，不停地收束着自己的情感。我就是那么的死要面子，怎么也不能让人看见我的懦弱，更何况就是让他们看见也没任何用处，只会为这个聚会徒增感伤，真正能体会到我心中伤痛的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罢了。

我找了个借口提早离开了十年后的聚会，带着疲惫不堪的身躯，离开了“等一个人咖啡”，现在“等 一个人”这个词忽然让人觉得好没意思，所等待的人不再需要我的等待了，我的等待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吗？我就如行尸走肉般失魂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，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。我的心似乎就犹如当年滞留的情感般，已经不再属于我了，光阴是那么地无情，静悄悄地来而后又静悄悄地离我而去，离去的同时竟还带走了些许的人、事、物，留下了些许的回忆与遗憾，那么的残酷，一去不回头。

没有了心的人就只是个躯壳，我如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走在附近的街道上，想在这些充满了我们回忆的地方寻找当年我们的快乐，找回以前的自己。想想现在没有了小安的我，已经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没有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了吧？之前一直在追的梦，就真的是我想追的梦吗？我茫然了。我后悔了吗？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心好乱，一塌糊涂。

看着身旁一对对情侣的背影，突然让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落寞，那种疲惫感又能找谁述说呢？又有谁能够了解呢？

十年，十年的期待，十年的等待，转眼化为虚无，我的心真的碎了，没了感觉，甚至连疲惫的感觉都仿佛被我遗忘了，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着，那一刻，我有种被全世界遗忘了的感觉，那种说不出口的伤痛，真的很难受。

抬头望向那已风云变色的天空，不觉让我又感叹起了人生的变幻无常，我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，十年了都没办法改变，真正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不愿意改变吧。就如同童年的我晚上没有刷牙的习惯，就是老妈子拿了藤鞭来家法伺候，我也还是那般的固执。但后来小安把我说开了，我愿意后，什么都成了下意识的动作，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，我就会想起睡前一定要刷牙，而在刷牙的同时，我总会下意识地想起曾经有个人反复地告诉着我，晚上必须刷牙。回忆，是那么的苦涩，我多么希望，这不单只是回忆。

偌大的雨滴无情地打落在我身上，转眼我的衣服都湿透了，成了落汤鸡，但现在的我身上的神经就好似早已麻木了般，任由雨水对我施与伤害，我都无动于衷。也许相对来说，那种小伤害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吧？一个已经受了伤的男人禁得起任何的伤害，任何事都已经不再重要了，伤痛早已麻木，此刻的我就有这种感觉。

我抬起头，望着天上落下的雨水，雨水把我的脸当成爵士鼓般敲打，它是那般的绝情，就和光阴一般的绝情，狠狠地把我抛下，不理我的死活。此时的我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情绪，在雨水的掩饰下，抱着头蹲下了疲惫的身子，任由雨水夹带着我的泪水从我的脸颊两侧滑落，那种必须靠雨水掩饰才能抒发出自己真实情绪的感觉，有又谁能了解？

男儿有泪不轻弹，这句话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，男人到了伤心处，眼泪都已经不值钱了。

忽然，头上没了雨水的侵袭，我下意识抬头一望，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安拿了雨伞，站到了我身旁，搭着伞替我遮掉了大部分的雨，而她半边的身子都湿了。她的眼眶泛红，滚滚的泪水在那一秒钟滑落，滴落在我的手臂上，瞬间我的心好痛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的感觉比之之前更甚许多许多，她的泪水瞬间瓦解了我，我彻底的被打败了。

我站起了身来，这一次我主动拉起了她的手，十年了，十年过去了，我再次拉起了她的手，她没有拒绝。我无力地提起了右手，帮她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，她的生活里不该再有泪水的不是吗？十年前我走的时候，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不是吗？为什么现在的她却还是忍不住留下了眼泪？我很不忍，我不想看见小安的泪水，泪水一直以来都不该是小安回忆的一部分。

“陪我去看看我们的曾经，好吗？”我含着泪水强自笑了一下，那种不伦不类的表情让小安不禁破涕而笑了，她的笑容始终是我最好的伤药，再多的难过也都在瞬间化为虚无，一切的一切都不在重要了。

我拉着小安的手，接过了雨伞，迈开脚步，带着小安继续走在这充满我们过去种种回忆的街道上，没有激动，没有尴尬，更没有伤痛。

相约十年，我们都回来了，回到了这片我们相识、相知的土地。虽然结局不怎么完美，但这却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也最难以忘怀的回忆，永远都不会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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